Jacob Inu's Blog

 
The Beach

Written on Oct, 1999

那天，在誠品裡閒逛，
在一堆新書掩蓋的書叢裡，看見一本設計顯眼的新書。
學設計的我，順手的將它拿起翻閱一番。
是一本網頁設計的書，
介紹一些設計新穎、又酷、又炫的外國Homepage。
挺喜歡它的設計手法。
當我翻閱到最後一頁時，
其中一位作者，也是那本書Designer的名字，
震懾了我的雙眼。 

「會是她嗎？」我的心，忐忑不安。
我不加思考的，拿了書，到Cashier那裡結帳。
一回到家，打開我的PowerBook，
輸入書背上的URL。
網站連接上了。
好炫的網頁，聲光音效十足，
一看就知道是用Flash製作的網頁。
按下工作室成員的名單。
出現了！ 
模糊的照片，還是看得出她charming的氣質。
真的是她！ 

看著如走馬燈的Screen，想起了塵封的往事。
那是八年前的夏天，也是我五專的最後一個夏天。
為了隔年的畢業展，我決定到父親的廣告公司工讀，
學習一些學校裡學不到的本事。
在那，我遇見了她。
她是設計部門的一位新進設計。
個子不高的她，白淨裡，透著濃郁的文學氣質。
靈活的大眼睛，像極了當時的B嫂，章容舫。
她大我一歲，剛從一所女子專校畢業。
她很羨慕我念的學校，
因為一直以來，我們學校學生的藝術素質，都遠超過於她們的。
也許年齡相仿，我們很談得來。
後來發現，原來她和我一樣，也是一隻獅子。
她對美學的涵養，令我敬佩，
也許是如此，後來我的美學和美術史，都有相當好的成績。
這對凡是須要死背的學科，
只求平飛、all pass的我，是一項特例。
愛玩是我的天性，後來開學了，我還是常去公司幫忙，
或以做作業為藉口，去公司找她。
我老爸也很訝異，女兒越來越懂事了。
有時，我會和她串通好，
下午沒課，她會騎著車，到火車站接我。
出了查票口，看見等著我的她，被人接送的感覺，真幸福。
偶而，男同學會投以忌妒的眼光阿諛我。
她喜歡讓我騎車載她，
我總是載她到公司附近，
然後她讓我騎著她的車，四處去兜風。
回家的路上，我總會經過一家花店，
我會習慣的買一朵玫瑰，給它足夠的水份，
在她下班後，溜進公司，偷偷放進她的抽屜裡。 

「我明天要上台北，你有飛機時刻表嗎？」我打電話問她。
「去台北幹嘛啊？你等等，我找一下。」電話傳來她在翻閱東西的聲音。
「去開會啊！新一代設計展要開籌備會，我得上去一趟。」我說。
「你不用上課了嗎？還要坐飛機去啊！真有錢啊你！」她在那頭嘮叨著。
「畢籌會出的錢嘛！反正是出公差，有何不可呢？」
「會長啊！你真會濫用職權呢？」她又在罵我了。
「哼！誰叫他們要選我呢！
更何況，我明天是要去抽籤，
決定展覽位置，很重要的！ 哪算濫用職權嘛！」
「找到了！你要坐幾點的啊！」
「九點以前趕得到外貿的，都可以！反正外貿就在機場旁嘛！」
「七點半有一班啦！怎麼不早一點打來，這麼晚了才問我。」
「沒辦法，科主任剛剛才和我連絡，我想明天那麼早，也只有坐飛機了！
主任也答應了！所以不能說我濫用職權喔！
喂！你現在在幹嘛啊？」
「我剛剛在彈琴啊！我彈給你聽好不好？」
她把電話放在鋼琴旁，優美的和絃，是萬方的“猜心”。
好美的旋律，從她手中傳來，更覺得優雅。
突然有種戀愛的感覺，有位女子，正為我彈著琴。 好感動！
「好不好聽？」她拿起話筒。
「嗯！你常在電話裡彈琴給別人聽嗎？」
「沒有，你是第一個！」
「哇！那我實在是受寵若驚了！」
「好了！你早點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去機場了！」
「喔！」
「回來記得要告訴我，有沒有抽到好籤喔！」
「一定會抽到的！因為有你的琴韻，為我助陣！」
「嗯！Bye」 

隔天，
我果真抽到了一個很好的展覽場地，
就在入口的門面籤王。 


1992年，春。 

公司在春假舉辦員工春季旅行，
大夥還是決定，去那個有如自家後院的墾丁。
那個在恆春下方，一直是夏天的海邊。
七年前的墾丁，還像一個樸實、卻開始懂得裝扮的Teenager。
現在的墾丁，則是花枝招展的豔婦。
我多跟同組的同學請了幾天假，
在和公司去玩樂前，先把該做的展覽作品完成。

在海濱戲水了一天，我們在一個露營區附近的沙灘，
開始搭起爐灶，生火準備烤肉。
公司裡的男士們，個個捲起衣袖，展現他們的Talent。
日暮黃昏，天色漸暗。
「哇！這麼暗怎麼知道肉熟了沒有？」一位會記部的女同事說著。
有人拿出了手電筒，充當路燈的站著。
我點燃一把火炬，插在沙灘上。
她坐在我身旁，看著我烤肉，
一旁設計部的AD，也跑來我們這一爐來參一卡。
那時，公司的人都看得出，AD要追她。
我不想搶AD的鋒頭，
我一句話也沒說，低頭努力的烤著我的肉。
AD開始講起笑話，其他人也配合的笑著。
起了一陣風，可以感覺到風沙打在臉上。
有人用手替肉擋住風沙。
「哇！都是沙子怎麼辦？」她問我。
「就當是黑胡椒牛肉吃嘍！」我說。
她笑著打我。 

大夥解決完晚餐問題，到街上租了協力車，準備去夜遊。
去鵝鑾鼻燈塔的路上，沒有一盞路燈，很適合夜遊。
去附近的雜貨店，多買了些電池。
為了讓旅程更顯刺激，
同事們決定只能讓最前和最後一輛車，拿手電筒照路。
她很自然的和我共騎，
盡管其他男同事紛紛表示要當她的護花使者。
她婉拒了他們，
她說，她只要我當她的護花使者。 

沒有路燈的夜空，滿天繁星，互相爭輝著。
「Venus！」她指著天邊的紅星。
經過海防部隊的營舍，站衛兵的阿兵哥，
跟成群結隊的我們嚷著
「頭前有鬼喔！」
「多謝喔！看到水的會甲你介紹喔！」調皮的男同事回了他。 

到達燈塔時，
沿途的上、下坡，把大家已經整的氣喘如牛了！
不過，卻有另一番的風味，累的很值得。
大夥去燈塔旁的商家，買了飲料解渴。
愛現、耍帥的幾個男同事，
因為要爭第一，結果把車的鏈條踩壞了，再一旁修著車。
其他的人，開始踏上回程的路。
又經過海防部隊，阿兵哥又問「看到鬼沒有？」
「有啊！她說要來找你玩喔！」男同事又回了他。
阿兵哥也不甘示弱的嚇我們
「喂！你後面怎麼多了一個人啊！」
嚇得一些女同事哇哇大叫。 

回到墾丁，大夥把協力車停在凱撒飯店前的小灣。
沒去夜遊的同事，已經把營火起好了，
那天正好有一位女同事生日，
細心的同事，為她准備好蛋糕為她慶生。
在營火旁，大家又唱又鬧的，直到夜闌人靜。
一些年紀大點的同事，紛紛回去飯店休息了，
剩下一些年輕人，還留在沙灘上，聊著天。
她和我並肩的坐著，看著夜裡的海洋。
天上的星空和底下的海洋，因為夜色而結合著。
夜裡的海風，捎來一絲涼意。
我脫下我的牛仔襯衫，披在她的肩上。
我隨性的往身後的沙灘一躺，
用手枕著頭，看著一望無盡的夜空。
「好美的星辰！」我說。
她也在我身邊躺下
「嗯！好久沒看見那麼多的星星了！」
「看著天地的浩瀚，突然覺得自己的渺小。
覺得自己，好孤單！」我感嘆。
「別這麼說！你還有我啊！」
「可是，連你也要走了！不是嗎？打算幾時去美國？」
「七月吧！你呢？畢業後打算怎麼做？」
「我想去東京念武藏野美術大學！我哥在東京，去了也有照應！」
「我可以看見你的光明前途！」她鼓勵我。
「我不知道。命運，是很難說的東西。
她讓我遇見你，然後又將你帶走。
我該認命嗎？
我不想，我相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一定可以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我不想任命運擺佈。」
「我就是喜歡你的自信！我相信你可以！」
「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我轉過頭看著她。
「什麼事啊？」她側過身，用手托住她可愛的下巴。
「我喜歡你！」我篤定的看著她的眼。
我看見了她眼神裡的遲疑。
她又躺了下來。
空氣好像凍結了。
她終於打破了沈默。
「我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發生，只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自己也一直欺騙著我自己，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
只是...........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這樣的感情。
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
「算是一種拒絕嗎？」我問。
「我不希望你受任何傷害，
我就要離開了。我不相信遠距離的愛！」
「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我也只有祝福你了！」
「你別這樣！」她看著我。
我勉強的擠出了一個微笑。
「我們可以當一天的戀人！」她說。
「一天的戀人？」我迷糊了。
她挪了挪位置，依偎在我的臂膀
「嗯！一天的戀人！」
我輕撫著她迎風飄逸的髮絲。
「我要當你一天的戀人，然後記住你的好。
明天過後，我們還是好朋友。好嗎？」 她仰頭看著我。
我笑了！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約定。
她伸出手，和我打勾勾。
「一天的戀人，你好！」我和她打了勾勾。
「那你愛我嗎？」她問。
「我愛你！」我看著她因為火光而閃爍的雙眼。
她將眼睛闔上，我知道，她正等待著我的吻。
我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心跳的厲害。
環顧四周，沒人注意我，
我吞了一口口水，看著眼前的她。
我終於鼓起勇氣，緩緩迎向她的紅唇，
當吻上的那一煞那，
我也忘了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因為緊張過了頭。
那年，我19歲。
也是這輩子第一次吻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第一次的吻，是由她主導著。
她柔嫩的雙唇，開啟我對她的渴望。
我們的唇，分開了。
她看著傻笑的我，摘下我的眼鏡。
這次我將她翻過身，輕壓在她身上，主動的吻著她。
四片朱唇碰觸的感覺，好奇妙。
我輕輕的品嚐著那份甜蜜。
像個愛冒險的小孩，我將舌偷溜進她的，探索著。
她上前迎接我的熱情，我吻的更深了。
「You are a good Kisser！」她撥開我額前的短髮。
「Am I？」我珍惜著每一秒，再次的吻上她的唇。

那天，我們聊了好多，
她告訴我，我比較像是變性慾者，不像拉拉。
她還引用了數據，告訴我，十個人之中，會有一個是同性戀者。
我說如果那麼多，我怎麼都遇不到半個？
她告訴我，每個人生來，都有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基因。
只是看個人如何取決。
她說她沒有勇氣當個拉拉。
但她願意當我一天的戀人。
那晚，我們以星辰為被，沙灘為褥，在營火旁睡著了。
她依偎在我的胸膛，沈靜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把我搖醒。
「怎麼了？我的戀人！」我在她眉尖輕吻。
「漲潮了！」她指著我們腳下的海浪。
「哇！真的漲到這來了！」我扶著她站了起來。
「那裡還有一些餘火，我們去那好了！」
她指著另一端，別人升起的營火餘灰。
她不想回去飯店。
我摟著她，往哪裡走去。
天亮了，清晨五點的墾丁大街， 空無一人。
我們把協力車騎回店家門前放著，各自回飯店梳洗。
我躡手躡腳的怕吵醒睡我隔壁的父母。
換了件衣服，我趕緊去她房間門口等她。
「你來了！」她關上房門，看著蹲在她門口的我。
我站了起來，在門口給她一個早安之吻。
她倚在我的胸前，享受我溫柔的擁抱。
我牽著她的手，到街上吃早點。
用完餐之後，我們又散步回小灣的沙灘。
早起的店家，正把他們的水上摩托車運到海邊。
也早起的一些同事，向我們打招呼，
問我們要不要一起租幾台來玩。
「我們去玩好不好？我沒騎過唉！」我看著她。 她點點頭。
我們大慨十個人左右，合租了兩輛車。
店家說是第一筆生意，算我們便宜一點。
我們穿上店家給的救生衣，決定誰要騎先。
男士們當然自告奮勇的要為女同事服務。
結果只見愛耍帥的他們，個個因為耍帥而翻船。
後面幾個被載的女同事，個個慘遭魚池之殃，都成了落湯雞。
男同事又回來要載她，可是她說，她信不過他們，她只相信我。
男同事只好把車讓給了我，
第一次騎水上摩托車的我，
載著我一天的戀人，往海上飆去。
第一次真的感受到甚麼是乘風破浪，
那種一躍而上的快感，好刺激。
早晨無人的海上，
我載著我的戀人，在海上四處遨遊。

她沒信錯我！
我們是唯一沒落水的兩人。
隨著日上三竿，小灣戲水的人潮越來越多。
我們擺脫掉人群，
來到青蛙石後面的一個名叫情人灘的貝殼海灘。
小小的海灘，只有我倆，
她在滿是貝殼的海灘，撿起貝殼來了。
「這個給你！紀念我們當了一天的戀人！」
她拾起一個小巧細緻的貝殼給我。
「這個一樣的，我留著。
我會記得，這是我們在情人灘撿起的貝殼。」
她把貝殼上的小沙子吹掉，順手放進口袋。
我上前將她緊緊的抱住，
我好希望，我們不只是一天的戀人。
她哭了！她也緊緊的抱著我。
我貪婪的唇，尋找著她的，
我給她一個纏綿的熱吻。
撩起她的長髮，我吻著她的粉頸，
她今天的味道，有種淡淡的玫瑰香。
她整個人陷在我的臂彎裡，
我擁著她，看著蔚藍的海洋。
那一幕，至今，還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裡。
我們守著約定，真的只當了一天的戀人。 

最後一次在她出國前見到她，
是結束在台北的畢業展之後。
我帶著我的作品集，和一朵黃玫瑰，
告訴她我拿到這次畢業製作第一名的消息。
她始終不肯告訴我，她何時會離去。
她說，她不喜歡別離的場面。
後來，她的同學告訴我，
她離開那天，在機場哭得昏天暗地。
聽說，她去了加州。我再也沒見過她。
她搬了家、也換了電話。 
彷彿在我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1994年，
我也來到了美國，原本去日本的計畫，
因為她，而更改。
我期盼有一天，走在異國的大街，能和她不期而遇。

1994年的最後一天，
和一群朋友去Seattle center為New Year狂歡。
在磨肩擦踵的人群裡，我彷彿看見她的倩影。
真的是她，可是我卻沒有向她走去。
看著她身旁的他，親蜜的呵護著她，
我只是獻上一份遙遠的祝福。
我不想破壞她的幸福。 

回過神的我，
看著眼前她的E-mail address，要發一封信給她嗎？ 

我還是甚麼也沒有做。
這麼多年了，她迴避著我，就是不希望我的打擾。

我下了線。
就讓她在我心中，永遠是我一天的戀人吧！